苹果不是唯一的水果
将近90岁的奶奶,可算抓到了回延庆的我,一早问这问那,精神头儿挺好。
我说,奶奶,一会儿我开会。
她说:什么?你现在就要走?
不是,是视频会。
什么“柿子”?现在哪儿有柿子。
不是柿子,是视频会,线上会。
“晚上”怎么了,这不早晨嘛!
我忍着没笑,揉揉奶奶后背,凑着她耳朵说,我去忙一会,一会跟您再说。
那我明白了,不打扰你。奶奶说。
两个会开完,已经快十一点了。奶奶还等着跟我说话,我已经开始盘算还要不要去跑山。跑山时间有点晚,但已经很久没跑山了,犹豫了几毫秒,果断收拾东西出发。
燕羽山就在延庆,是燕山最西的一座小山峰,因其形状像燕子的尾巴,占了两个“燕”字的含义。我想跑这座山,是因为前两天刚有一个燕羽山越野挑战赛,有25公里和40公里两个组别。昨天我就把两条路线的轨迹文件导入了手表里,想着刚刚举办过比赛,路线可跑性,辨识度应该说得过去吧。
开始跑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,太阳热烈的高悬着,蓝天白云在群山与树的衬托下,美得不像话。我最近特别喜欢蓝天,也说不清楚这天美只是我觉得美,还是它真的有一种共性的,大多数人都觉得的美。
我觉得,越野跑是一种强调自我补给自我满足的运动,了解自己的身体,把一路上所需的东西,尽可能想全面了,也要做取舍,取那么最重要的几样背在身上。一样不能少,一样也不能多,压死骆驼的总是最后一根稻草。
一个人跑在这样热烈的天气里,我最怕自己中暑晕过去,早就就着咖啡提前喝了藿香正气水。好家伙,多加了两个shot的冰美式,配上老式的藿香正气水,一起喝一口,太爽了。
开始跑山我才发现这山不简单,夏天拼了命生长的带刺藤蔓就霸道的横在必经的小路之上。偏偏我没带护腿,找了根棍子边敲打边往前冲,跑得开心,也就不觉得疼,直到跑完才发现两腿像被发春的猫抓过一样惨不忍睹。一向我视外伤为勋章,除了自己的汗水淌过还流血的伤口会蜇得生疼外,其他都挺好。
跑到第十公里左右,面前唯一的一条路和手表线路出现了差异,按手表路线,我要钻入一个带刺的密林里,而几十米外却又一条系着丝带的土路。
我该怎么走?
我先是按照实际有路有丝带的路往上爬,手表反复的震动,提示我偏离路线,我一边看表一边往高处走了几百米。到了高一点儿的地方,我向手表原本指示的正确路线看去,发现那条线正好在山谷中,站在高处看,好像那里确实有条路,这时手表又抓紧机会再次提醒我偏离路线。
我随手抓了一个枯枝条,叼在嘴里,就着背景自拍一张。转身往下回到那个实际路线与手表路线的重合点。
我拨动着草丛,钻进密林,沿着手表路线艰难的走了几步,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路,四周被藤蔓包围着,抬头从叶子的缝隙里看见白云如天狗,潇洒自在的飘过。它会知道我此时所有的一点小迷茫吗?
沿着路和丝带标记走肯定能走出去,刚才我就这样想过,但考虑到前几天的比赛还有40公里组,我怕的是那个丝带是40公里组,我如果一早出发,跑40也没什么问题,但我正午才出发,跑40公里我就不能保证天黑前下山。虽然带着头灯,但我刚才还是想避免陌生的山里一个人跑夜路的情况。
但相比眼前无法前行的轨迹路线,我必须抓紧时间走能走的路,尽管它可能会更远。时间不允许我再犹豫了,做了决定,我又折返到刚刚走过的路,嘴里叼着那个枯枝,又仍在了把它薅下来的地方。
忽略手表提示,大步往上跑的时候,天大晴着,却忽然下起了雨。虽然是太阳雨,但是那一阵还不小,我也没带防雨夹克,心想下就下吧,手机耳机什么的,淋湿不工作了也无妨,现在我就是要沿着路赶紧跑。
下雨反而凉快了点,虽然就我一个人,但我却想起了那句:同行皆狼狈,余独不觉。大声在山谷里念出来,说给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听,却不想惊动了林子深处的一只野鸡,棕黑色长尾巴的它扑腾着飞起来,吓我一跳。
到了山脊,视线一下子开阔,群山和云都在视线的最近处,一点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一些,手表突然提醒我已经回归到了正确路线。我再仔细看了下地图和等高线,发现轨迹文件所指就是我最后实际走的路线,可能是因为那段山谷中的路段没有信号,生成的路线自己漂移了。
手机也刚刚有了一点信号,确认余下的路线无误,走起来就轻松了一些。一边小跑一边想点儿别的。
一个四处旅行的朋友刚刚到了海南,在沙滩上翻开了一本书,是个老外写的,我却只喜欢那个标题,好像叫《橙子不是唯一的水果》。
这个标题莫名的打动我,当我顺着土石路,弯曲膝盖小心往山下跑和跳的时候,我想起了:
苹果不是唯一的水果 可乐不是唯一的饮料 我不是唯一的人类 …… 第一个想起苹果,是因为苹果似乎总带着某种无法确指又有些迷离的欲望。我很喜欢在上午吃一个苹果,一口咬下去的清脆,汁水可能会从嘴里溅出来。可那恰恰证明了两件事:这个苹果不错,我的牙口也不错。
既然什么都有可能不是唯一的,这种认知背后的逻辑是提醒人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,也不要把别人太当回事。这矛盾之间,可能是一生需要追求的平衡与再平衡。关于这一点,我觉得罗翔有句话说得言简意赅,细品意味深长:
永远不要在自己在乎的人或事上,附着不着边际的价值。
养成了一个习惯,在越野跑路过小卖部,总想买瓶啤酒。这时候的啤酒不是酒,恰恰是大量出汗户外运动中的碳水补品。
见到了一个长在大树下的小卖部,很旧很土,像小时候姥姥村里的小卖部。那时我多么喜欢那里呀,里面有摔炮儿、能上塑料子弹能打出去的手枪、有一毛钱好几个的冰袋儿饮料和只能在回忆才有的小布丁的味道。
如今的我,庸俗到一进门就说,拿瓶绿棒子,有凉的吗?
坐在树下喝,两个小孩子在地上玩儿,一个阿姨在我身后,隔几秒就止不住的叹息一声,一小狗在她身边摇晃着。我请正好往小卖部送快递的小哥拍了一张照片。
回看照片我才发现,这几乎体现了一个人的三个阶段。儿时我也是在夏天农村树荫下,无忧无虑却又哭又笑,最是什么心不用操,情绪表情却是最丰富;等到老去了,我或许也会坐在大树下,想很多,也会叹息,像照片里的阿姨,像我的奶奶和所有老去的人,他们离不开手边的那根木棍了。
就在不远,肉眼可见的未来,我也会需要那根木棍。
下午四点钟,我面前站着一个海拔超过1000米的山,翻过去,10公里的山路,就到终点。我今天的越野跑,尽管跑错了很多路,腿划得也挺绚烂,但如果我能把跑步路线图画成一个圈,带给我的满足就能抵过上述所有。
但天空低垂,黑云来了,密密麻麻的丛林,如果手表轨迹再错乱,我可以保证应对吗?我站在水泥防火道的尽头,看土路开始攀登的山路。
又在犹豫。
前进上山,一片黑暗,有可能有阵雨,短时间内爬升较高,没有跑过的山,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,我做好摸黑攀爬的准备了吗?但翻过去就是坦途,一个完美的27公里圆环。
折返回村,不用担心夜里的山,安全更有保障。但今天的运动目标就没有完全达成,有点遗憾。
今天的第二次选择,选择了折返。扭头看见远山之上,跨着一条彩虹。很少看见彩虹,几次看到彩虹也都是匆忙的城市或海湖水面之上,这是第一次看见彩虹跨着远山。
虽然它很小,很远,但它就卧在我刚刚跑过的山顶之上,迎着我的归途,它正自在而温柔的闪亮着。